【名家话文化】
泽被天下,为优秀民间文艺提供更多机会和平台
——专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吴元新
作者:胡艳琳(中国文联网络文艺传播中心副研究员)
吴元新,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民间美术研究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南通大学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院院长,南通大学蓝印花布艺术研究所所长,南通蓝印花布博物馆馆长。四十余年来,致力于保护和传承蓝印花布艺术。
记者:吴老师好,作为最早的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您是怎么跟蓝印花布结缘的?您个人的成长经历和艺术成就,跟北京有什么关联?
吴元新:蓝印花布曾“衣被天下”,跟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从生到死,都离不开蓝印花布。我从小是在奶奶纺纱、母亲织布的声音中长大的,那时候很多乡村都有蓝印花布染坊。这已经成了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场景。因为从小的这种情结,我十几岁就报名进了蓝印花布厂学习制作工艺,后来又考入江苏宜兴的陶瓷学院学习,之后留校当老师,再后来调入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南通旅游工艺品研究所研究蓝印花布。
我同北京有很深的缘分,我从事蓝印花布研究期间,有机会到中央工艺美院学习,当时我的真实想法其实是到北京进修镀个金,回去后改行开广告公司效益会更好。那时中央工艺美院的老院长张仃先生给我们上课,我拿着本子去找他签名,他问我是做什么行业的。我说我是做蓝印花布的。他眼睛就一亮,说蓝印花布很美,是民间艺术中同老百姓生活最息息相关的,南通的蓝印花布特别好,无论是图案还是技艺在全国都是有名的,希望我继续把蓝印花布做好,一定要传承下去。我当时心里有愧,说是准备学了以后回去改行的。他看我有点犹豫,就说现在我们国家现在经济条件还不够好,但将来民间的剪纸、木板、年画、蓝印花布等等都会成为国家级的非遗。当时这些事物都处于自生自灭状态,包括蓝印花布受到现代工业的冲击,生计也开始成问题,所以我还有点怀疑,不过在张丁先生面前,我不好意思说出来。
但也正因为北京之行,我后来非但没有改行,反而加深了对蓝印花布收集整理和创新研究的力度。
记者:为什么?北京这座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的城市,给了您怎样的灵感和启发?能给我们讲讲您和北京的故事吗?
吴元新:北京作为全国文化中心,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会对其他地方产生辐射引领作用,北京的态度会成为一个风向标。在中央工艺美院学习时,我处在迷茫中,听了张仃先生的话,我将信将疑,想看看北京这种大城市对民间的蓝印花布到底是什么样的接受度和认知度。暑假回来时,我背了一大袋以前做的蓝印花布的小包、围巾、帽子之类的产品,放在中央工艺美院小卖部试销,哪晓得一个星期一扫而空,给了我很大的希望和触动,后来我又有机会到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进修,更加感受到民间艺术在北京这块土地上传承传播的高度。
北京是全国文化中心,汇聚了各领域最有名最有实力的专家学者,很多人都想到北京来学习、提升自己。我有幸到北京听很多专家讲了很多民俗民风方面的东西,剪纸、蓝印花布、皮影、木版年画……这些我在老家常见的东西居然能进到国家级的大学殿堂,看到北京这么多老专家老艺术家对民间艺术的热爱和敬重,我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自信!在张仃、常沙娜等先生的鼓舞下,我回去后非但没有改行,还在研究所里恢复了染坊,从一个不自信的想要改行的民间艺术学徒,重新奠定了我与蓝印花布一生的缘分。
从没有自信到自信,然后再到自觉,北京是一个关键的地方,通过两次进修学习,我深感自己从事民间艺术的意义。如果没有北京之行,我的蓝印花布生涯可能在上世纪80年代就终止了。
记者:您对北京有着怎样的情感?您一直致力于传统文化和蓝印花布的研究、传承,从这个方面来看,您最欣赏北京的是什么?
吴元新:真的很感谢、感恩北京这座城市,北京是蓝印花布传承保护中的关键节点。十年前,作为一个进修学生来北京学习研究,我对蓝印花布非常不自信;十年后,我却站在清华美院的讲台上讲授蓝印花布的技艺。后来中央美术学院也请我去讲选修课,连续讲了八年,我的选修课一出来,基本上人员爆满。
从一个学徒,到中央工艺美院和中央美术学院的进修生,再到能够站在最高院校的讲台上,北京给了我更大的自信。在民间艺术的传承保护中,北京这座城市,请我来传授蓝印花布技艺,给我反哺的却更多。
北京的开放性思维,新的理念,创新能力,给我们很大启发,我一直认为,与其说我是到北京来是传授技艺,不如说是到北京一次又一次的学习。后来的十年,我是边教学边学习,中央美术学院每年的毕业展览期我都会来,学生的展览给我很大的启发,回到家里以后又在作坊中把在北京学到的看到的新的思维用在设计中,然后第二年我再回来教学,如此循环往复。我这辈子是从染坊到北京院校,再回染坊,然后再到北京院校……于我来说是不断充电学习的机会。
记者:您觉得北京对于您的文化事业起到了怎样的助力作用?
吴元新:从北京这个文化历史名城中,能够不断学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在很多地方给中青年传承人才讲课的时候,我一直讲我是北京的受益者。北京所有的工艺美术展览,无论是在民族文化宫还是在农展馆、世纪坛、国家博物馆……每一次来参加展览,都是广泛吸收到整个相关传统印染技艺的影响,既是跨界融合,又是我们在同行之间交流学习。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每年都有民间艺术博览会,最初几年都是在北京,我每年都会到北京,通过展览交流,吸收相关艺术的优势,融进我的创新中。
中国文联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给予我一个更高的平台,冯骥才先生坚持学术立会,作为传承人,我进入主席团以后,他们要求我把我的技艺、我的创新设计思维记录下来,出版成册。感受最深的是,我由此开始从一个不自觉的传承人开始向自觉的理论研究者、专家转变。后来我出版了国家重点图书《中国传统印染技艺》,对三千年来中国传统印染技艺的脉络进行了梳理。蓝印花布起源于800多年前的南宋,800多年之前怎么印,我不断深入往前挖掘,一直挖到了三千年来中国传统印染技艺。我在传承了一生的技艺上进行历史文化研究,后来又拿这个做了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的重点课题《中国蓝印花布纹样研究》,梳理了全国21个省市蓝印花布的发展传承脉络,这本书马上要出版了。冯骥才先生又鼓励我把我收藏的3万多件蓝印花布精品进行梳理,出版20卷的《中国蓝印花布文化档案》,要摸清全国蓝印花布主产地的家底,把流失在民间的蓝印花布优秀作品都出版成书。今年已经启动,会有两本书出版,一本是《中国蓝印花布文化档案•南通卷》,一本是《中国蓝印花布文化档案•湖南卷》,接下来会花十年时间,出版20卷本,再现它的辉煌。这是我到北京的一大收获。
对我来讲,北京是改变了我一生命运的城市,也改变了蓝印花布的命运。我在北京做了无数次蓝印花布展览,2007年温家宝总理来看我们全家在世纪坛的蓝印花布的技艺展示。我女儿后来考大学,也是选择了北京,她的硕士毕业论文写的也是蓝印花布技艺的传承与发展。后来文化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培训项目、研培项目放到了南通大学,全国其他产区的蓝印花布传承人群通过这些项目到南通去培训。通过这样的项目,我女儿又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研习,研究蓝印花布的保护和传承。2009年中国民间文化保护工程60周年之际,冯骥才先生邀请我母亲到北京民族文化宫向全国人民演示蓝印花布的纺织技艺,那时我母亲83岁。冯骥才先生帮我两个孙女起了名字,大的叫苏染,小的叫美印,希望我们全家四代人能够把蓝印花布传承下去,这是我们四代人同北京的关系。我们全家都从北京感受北京的文化氛围和文化滋养,回到家乡,再不断保护传承发展。
记者:您是全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2018年又被评为中国年度非遗人物之一,您怎么看待北京在文化传承和文化创新中发挥的作用,有什么建议?
吴元新:我一辈子是不断地从染坊走进院校,再把院校学到的东西拿回到染坊实践,一辈子就是从传统到现代设计再回到传统,再到现代设计,一辈子就是从地方到北京,再从北京到地方,将北京给予的文化资源用到蓝印花布的根上。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服装学院、北京联合大学、北京科技学院……北京的很多院校都开始做蓝印花布的传播。虽然蓝印花布的根在我们南通,但有了北京同南通的这种亲密关系,我们才能把蓝印花布的种子撒向全国,起到弘扬传播作用。韩美林等艺术家也选择跟我们合作、创新蓝印花布,在故宫、国家博物馆等地方进行展览,把蓝印花布上升到艺术的高度。
不管是作为国家级传承人也好,还是作为工艺大师也好,都需要不断学习,要活到老学到老。现在的技艺不像以前那样酒香不怕巷子深,对吧?现代社会物质产品极大丰富,我们只有不断地感受这样的文化氛围,不断来北京、来院校中传播、学习和吸收到养分,再来设计创新,才能满足现代生活的需求,我认为这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最重要的一个特点。
现在的传承人如果还像原来一样窝在老家,你在南通,我在湖南,他在浙江,就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看不到当今人们需要什么样的东西,非物质文化遗产应该为当代生活服务,为提升人们的生活品质服务,只有融进人们的生活中,才能得到更好的传承。所以我一直强调我们应该是立体式的传承,一个是家族式的传承,一个是院校传承,还有一个是通过社会传承。中国服装协会、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等协会派人到南通学习,还有研究出版这种传播渠道也很重要。作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如果只从一个局部去传承的话,不能适应当今社会,当今社会需要更多的人知道你、需求你,用蓝印花布设计出来的东西如果没有满足当代人们的需求,他就不会把它带回家,所以非遗也要创新,也要用现在的时尚才能有更好的发展。
作为全国文化中心,希望北京在今后的发展建设中,能给更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更多尚无人知、面临生存困境的优秀民间艺术提供更多更大的展示机会和传播平台,让更多的人知道、了解和喜欢,使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民间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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