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图书馆展览部主任顾恒。

长江日报记者柯立 摄

　　甲骨文十二生肖象形字吸引观众驻足。

长江日报记者柯立 摄

□ 长江日报记者柯立

明成祖朱棣永乐年间成书的《永乐大典》，是世界上编纂最早、规模最大的超级百科全书。2月8日，“《永乐大典》高清影像数据库”在国家图书馆正式发布，读者足不出户，可以在自家电脑上免费查阅这一国之瑰宝。

■ 人工智能让《永乐大典》“新生”

长江日报记者登录www.yongledadian.com.cn，一部泛黄的《永乐大典》从历史深处逆光而来，首页设了初见、流光、惊鸿、珠联、缀玉、遗编等栏目，典雅秀逸、古意盎然；轻点鼠标，可翻阅高清扫描版《永乐大典》，查看其传奇经历。

“初见”栏目介绍：《永乐大典》成书于明永乐六年（1408年），是中国古代最大的类书，《不列颠百科全书》称其为“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百科全书”，共22937卷，分装11095册，约3.7亿字，收先秦至明初的各类典籍七八千种，被称为典籍渊薮、佚书宝库。

点开“流光”页面，庄严壮丽的紫禁城飞雪漫天，以时间为轴，分六部分，以动画+文字，生动记述这一鸿篇巨制600多年聚散流变、悲欢离合。点开任一时间节点，可查看当年发生的故事。

比如，点开“兵连祸结”的1875-1900年，文字介绍是：“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永乐大典》残本流散世界各地……”配上火烧圆明园的断壁残垣、凝重的音乐，让人沉浸在悲怆的历史氛围中。

点开“珠联”页面，可体验《永乐大典》使用方法，用韵部、小韵、韵字检索典籍文献。

数据库还对部分大典内容做了知识标引示范，为后续《永乐大典》的知识体系化、利用智能化打下基础。

据了解，永乐正本至今仍下落成谜；嘉靖副本亦星散飘零、百存一二。截至目前，在全世界范围内仅发现嘉靖副本、仿抄本、传抄本和照片400余册、800余卷及部分零叶存世，总数不及原书的4%。

包括鲁迅先生在内，几代国人不懈努力，致力于《永乐大典》的回归和再造。中国现存261册，仍有198册散佚海外8个国家和地区的30多个公私藏家之手。中国国家图书馆共收藏《永乐大典》224册（其中，国图前身国立北平图书馆收藏的62册，现暂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占存世《永乐大典》一半以上。

2021年5月，国家图书馆挂牌成立《永乐大典》研究中心。当年6月开始，字节跳动联合国家图书馆等机构和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等，在古籍修复、活化和数字化等领域开展了一系列合作，包括捐资1000万元，联合成立古籍保护专项基金等，定向修复珍贵古籍。

2022年3月，北京大学与字节跳动合作成立“北京大学-字节跳动数字人文开放实验室”。过去，古籍的数字化整理主要依赖人工完成；如今，蓬勃发展的人工智能和大数据，为海量的古籍文献数字化工程提速。

《永乐大典》高清影像数据库，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北京大学-字节跳动数字人文开放实验室等通力合作完成。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社长魏崇介绍，今年2月8日首次线上公开的只是第一辑, 收录国家图书馆所藏《永乐大典》其中的40册、75卷内容，共涉及14个韵部，17个韵字，1800部书。之后还将完成国家图书馆珍藏的后续部分内容发布，并继续向海内外公、私藏家争取授权，旨在建设“收录《永乐大典》最多、最全面的一个数据库”。

北京大学副校长王博表示，这是活化古籍资源的一次重要实践，通过数字人文的理念和技术，将《永乐大典》的文物价值、艺术价值及其流传历程生动展现，为大众探索和了解传世古籍提供了重要途径。

■ 火出圈的国图文创吸引“Z世代”

《永乐大典》有了数据库，只是我国当前古籍保护、活化利用系统工程的一个缩影。

2月8日同时上线的，还有国家图书馆联合北京大学数字人文研究中心研发的“《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知识库”，包含了国务院批准公布的六批国家级珍贵古籍目录，以及书影图像、说明文字等内容。自2007年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启动以来，全国先后有6批、485家机构/个人收藏的13026部古籍入选该名录。

遍布全国的图书馆眼下是中华古籍存藏的重镇，其中的“老大哥”国家图书馆从2000年开始，持续开展古籍数字化工程；全国多地有收藏古籍的图书馆，都在积极立足自身特色，建设不同的线上古籍资源库。

比如湖北省共有260部古籍入选第一至六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其中120部珍藏于湖北省图书馆。湖北省图书馆建设古籍资源数据库，注重本馆古籍收藏特色，避免重复建设。自2018年起，着力建设湖北方志库和湖北家谱库两个湖北地区特色数字资源平台，至今已收录1300余册1949年以前修纂的湖北各版本地方志、约3000册家谱，读者可在馆外访问。

截至目前，全国累计发布古籍及特藏文献影像资源达到13万部（件），其中国家图书馆建设的“中华古籍资源库”发布古籍影像资源超过10.2万部（件），同时先后联合39家单位发布古籍资源2.8万部（件）。

数字化让古籍化身千万，国图的研究团队深入挖掘古籍富矿，承担了《中华传统文化百部经典》等编纂出版工作，把我国历史上的经典用现代的语言阐释出来，激活经典，更为广泛地传播。

国图的逾千款特色文创产品，从永乐大典、敦煌拾遗、四库全书、甲骨文馆藏等传世经典中汲取设计灵感，比如备受欢迎的葫芦合卺杯，源于“行合卺礼，饮交杯酒”的婚俗；卖出14万套的《食物本草图谱》，化自明代养生食疗典籍《食物本草》；“逢考必过”系列产品，借鉴了《庆赏升平》中的状元形象，荟萃古籍中与状元关联度最高的经典词汇；敦煌遗书、永乐大典、多宝塔碑等典籍中的代表性福字，也被用于国图文创；李宁品牌与国图合作推出40余款“甲骨文”主题服饰产品；鲁迅先生手稿绝大多数收藏于国图，国图文创巧借先生观点，笑怼“躺平”现象，开发了“摆脱冷气”小毛毯，成为爆款……

国图文创邀请央视主持人、明星红人、快手达人、虚拟主播一起直播带货，助力中华典籍“出圈”。今年元旦一亮相，10多秒就卖出5000个“逢考必过”徽章、2500根相思红豆手绳。

国图还发布了《诗词中的国家图书馆》数字藏品，分《风》《花》《雪》《月》四个系列……

典籍“活”化，正在赋能生产，服务于当前的时尚生活，吸引着“Z世代”的年轻人。

【访谈】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雪花纷飞，把古都北京变成了一幅水墨画。在这诗意的氛围里，国家图书馆展览部主任顾恒接受《读+周刊》专访，聊聊古籍保护与活化利用的那些事儿。

当晚，《典籍里的中国》第二季，在CCTV-1播出第六期，本期聚焦我国现存最早最完整的古代农学典籍《齐民要术》。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联合国家话剧院、国家图书馆等打造的这个大型文化节目，被认为是古籍“活化”的成功案例之一。

一半烟火以谋生，一半诗意以谋爱。古籍凝聚几千年中国古人的智慧和心血，是传承中华文明的重要载体。古籍的活化利用，使其从藏之名山到走近大众，从艰涩难懂到热搜刷屏，让我们感受中华悠久文化的魅力、触摸古人的生活情趣和人文情怀，汲古慧今，受用无穷。

■ 古籍“四大发现”同台亮相

读+：国家图书馆是公认的收藏中华古籍最多的地方，能否列举一些“活化”古籍的具体做法？

顾恒：国家图书馆同时是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国家典籍博物馆，为中华古籍的藏与用做了大量工作。作为国图展览部的一员，我可以立足于本部门的工作谈谈感受，我们始终坚守一个理念：古籍不能束之高阁、深藏库房，保护与传承是一体两面，要通过展览等多种方式，让它“活起来”。

除了《中华传统文化典籍陈列展》等常设展，我们每年还要举办多个特色展览，从3000多年前的甲骨到现当代名家手稿，时间跨度久远、内容丰富鲜活，拉近古籍和观众的距离。

2021年，国家典籍博物馆成功举办“珠还合浦 历劫重光——《永乐大典》的回归和再造”展览，并作为常设展，免费向社会公众开放；部分藏品还赴全国各地巡展。其中3册《永乐大典》嘉靖副本2021年12月亮相湖北省图书馆，受到武汉观众好评。

读+：国图收藏了大量的甲骨文，怎样拉近高深难懂的甲骨文与当今读者的距离？

顾恒：甲骨文是迄今为止中国最早的成熟文字，殷墟甲骨发现于120多年前，使只存在于典籍中的商代被世界承认。甲骨学研究者遍布全球数十个国家；2017年甲骨文入选“世界记忆名录”，是认知中国早期历史和古代文明的重要工具。

国图收藏35651件甲骨，约占存世总量的四分之一，其中有字甲骨34783片。作为世界上甲骨藏量最多的博物馆，举办展览向公众介绍甲骨文考古发现、研究成果，我们义不容辞。

国图举办过很多甲骨文主题展览。目前在国家典籍博物馆第五展厅，我们精心陈列了“殷墟甲骨”专题，以清末甲骨文被发现为起点，展示了殷墟多次考古发掘的成果,盘点了百年来中外学者孜孜不倦研究甲骨文的历程；通过甲骨实物展示、考古资料和场景再现、研究成果集锦等，探寻中华文明的发展脉络。

正向公众展出的50多种甲骨实物，各具特色。今年是兔年，我们挑选2174号甲骨展出，上面的“兔”字象形，生动传神地表现出兔子的前后腿和小短尾等特征。这枚龟腹甲残片，记载了商王田猎、猎获麋鹿和兔的事情。

国图所藏甲骨中尺寸最大、字数最多的甲骨5405，长43.5厘米，宽24厘米，共218字，内容为向殷先公和山神祭祀；甲骨5509，记录了商代日食，是世界上最早的日食记载之一；我们展出的甲骨文里还有一片6006号甲骨，记载了一次祭祀过程，里面有商王世系的文字记录。让商朝这个比较神秘的朝代，相关信息更清晰了一些。

我们设置了“立体画卷”“姓属林”“模拟占卜场景区”等互动场景，让观众仿佛穿越到古老的商王朝，置身于隆重又神秘的占卜现场。展厅的电子互动屏幕前，将甲骨文和现代汉语简体字“配对”的小游戏吸引很多观众上手体验，很多小朋友都跟着比划甲骨文的“兔”字写法。

读+：新春伊始，“二十世纪初中国古文献四大发现展”在国家典籍博物馆展出，国家图书馆邀请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敦煌研究院、甘肃简牍博物馆联合主办这个展览，能否披露一下这次联合办展背后的故事，以及其中的深意？

顾恒：殷商甲骨文、居延汉简、敦煌遗书、明清内阁大库档案，是上世纪初中国学术的“四大发现”。

文脉系乎国运，当时八国联军入侵、清王朝腐败无能，大量瑰宝流散海外。当时的文人志士，特别像王国维这样的知识界巨擘们，非常希望汉学的话语权重回中华民族，“四大发现”描写了中华文明的起源和重要历程，影响深远。

1930年在内蒙古额济纳旗居延地区，瑞典学者沃·贝格曼发现了汉代简牍，发掘采集了1万多枚。当年发现的第一批居延汉简，现绝大多数藏于中国台湾。其间流散出四五十枚，国家图书馆收藏有两枚。

1972年至1986年，甘肃文物部门再次调查发掘居延汉代遗迹，出土汉简两万余枚，藏于甘肃简牍博物馆。该馆此次精选147件汉简，与国家图书馆收藏的1930年代出土的“肩水金关”简同台展出，两批居延汉简重聚一堂。

敦煌遗书指1900年在敦煌莫高窟发现的4至11世纪多种文字的写本和少量印本、拓本文献，总数6万余号，被誉为“中国中古时代的百科全书”，大部分流失海外。我们与敦煌研究院联合主办的“敦煌遗书”专题，通过大量文物与文献，生动地展示了几代中国学者不懈努力，使敦煌学的研究中心回归华夏的历程。

目前，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1.6万余卷敦煌遗书，藏量居世界第一。我们精选了50件国图珍藏的敦煌遗书展出。其中抄写于西凉建初十二年的《四分律初分》，是现存最早的抄本。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现藏明清档案1067万余件，浩如烟海的史料文献中，我们精选69种123件珍贵档案，比如1722年的康熙帝遗诏澄清了雍正皇帝并非篡位登基；道光帝秘密立储谕旨并匣，是唯一完整存世的帝王秘密立储文物；明崇祯七年（1634年）大学士徐光启和西洋传教士汤若望共同参与绘制的《赤道南北两总星图》，2014年已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

文物会说话，生动的史料能打动人心。展览现场，清朝殿试时录取名单的乾隆时期的小金榜、15米长的清光绪时期文科大金榜等最受欢迎，家长们纷纷带孩子合影，期盼“金榜题名”。

“四大发现”相关文物分藏于不同的文博单位。我们历经一年半时间，首次将分藏于各地的甲骨、简牍、敦煌遗书、明清档案等249种、382件文物文献荟萃一堂，展出面积近3000平方米，是“四大发现”文物迄今最大规模的展览。联合办展促进了行业之间、馆际之间的高质量互动与交流，深化了对史料的解读。

“四大发现”展的11件代表性文物，其仿制品也同步在国家图书馆地铁站展出，这是三条地铁线交会的换乘枢纽站，人流量很大。乘客扫描展品橱窗和海报上的二维码，即可查看文物与展览详情，为公众出行增添一抹文化色彩。

我们还联合字节跳动公益开发“线上超现实看展体验项目——古籍寻游记”，选取重要展品近30件，利用VR技术生动讲述展品故事，借助虚拟现实技术让古籍“活起来”。

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今天，敦煌学等汉学研究中心回归华夏，“四大发现”在新时代聚首，开启中国学术发现之旅，溯源中国历史、探索中华文脉、增强文化自信。

■ 数字化降低古籍获取门槛

读+：古籍数字化，国图有哪些创新性举措？

顾恒：古籍是文本文物，容易酸化、脆化，内容数字化可减少日常对文物的扰动。在线阅览节省大量时间、人力、物力，古籍数字化顺应数字时代阅读习惯的潮流，是降低古籍获取门槛的必要策略。

据我了解，2000年以来，国图陆续建成多个专题数据库，2020年整合成“中华古籍资源库”；2021年11月实现免登录阅览，读者无需注册登录，即可免费检索。通过边建设、边服务，大量中华存世文献将得到整体保护和延续，让更多人共享古籍资源，体现了现代图书馆服务、共享、开放的精神。

我还了解到，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多年来以数字化、高清影印出版等方式，推动流散在海外中华典籍为大众所享、学界所用。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累计仿真影印出版海内外《永乐大典》295册，约占现在存世总量的71%。

当然，与存世古籍总量相比，目前数字化规模还有巨大差距，古籍数字化工程任重道远；数字化成果的共享开放水平、深度挖掘能力等等，都有很大提升空间。

■ 古籍“活化”，以人为本

读+：《典籍里的中国》等文化节目最近很火，您认为中国古籍要吸引Z世代的年轻人，关键是什么？

顾恒：我认为关键在于以人为本, 让古籍走进更多人的心里。古籍的传承需要一代代人接力，Z世代人对于古籍的态度，对于古籍未来保护和发展有着重要影响。

《典籍里的中国》借助舞台话剧和古今对话，诠释古老典籍的内涵，不少网友觉得“震撼人心”。影视对传统文化传播方面富有影响力，很多古装剧、纪录片，都有助于唤醒人们对于古籍的关注。

国家图书馆有不少专家学者，积极向大众科普珍稀古籍文献；短视频平台上，四大名著、二十四史、四书五经等相关内容倍受关注；一些古籍修复、研究人员开设了自媒体，古籍修复师的视频在B站吸引了大量Z世代青年。

我们也把古籍文物相关展览带进地铁等公共空间，在北京地铁车站内的灯箱、海报上推荐《东京梦华录》《漫画世说新语》等历史文化类图书，乘客可扫描二维码免费阅读。

今年春节期间，我们还发布了22副源自古籍的春联，举行“日出新卯 春暖兆福——2023年新春典籍文化展”，以典籍中的“兔”文化为主题，介绍节日年俗。展览向全国各级各类图书馆及有关单位免费推广，共享传统文化盛宴。希望通过大家的努力，让更多人了解古籍、亲近古籍、爱护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