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
你忏悔罢!我不止一次在心底这样自责。
是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日子,但断魂的少,多是些摆阔的车辆和行人。虽也行色匆匆,神态和心情却不像是急切的那种。
我也如此,行色匆匆,早早起床,积极地邀约,急切地催促。可我的心里没有那般着急,说实话。
在家族群里,因疫情不得返家的二哥再三叮嘱,冠子洞上面祖母的坟一定要去上,而大董那三祖坟因退耕还林多年,土地荒芜,路也找不到了,可以不去了。何况这三祖坟确实已经有近二十年未去上过了。
我家是我们村子最老的住户,我家的祖坟多半在祖坟山。祖坟山离村子不远,不过数百米。最老的祖公周明时。明时老人来到家乡这个叫大水溪的地方,有过一段传奇,一个与好多村寨几乎雷同的传奇。听父亲说,在来大水溪之前,祖先从江西辗转迁徙,经过万山大坪等许多地方,最后落脚到江口县民和镇洪坪村中寨的水井边。在秋冬时节,我们农村放牛大多是散养,散放。明时老人的几头牛放到大水溪,一个荒无人烟的山旮旯里。来年春耕时来赶牛回家耕地时,发现一头母牛居然生牛崽了。明时老人和家人说,既然牛能够在那个山里生活,说明那里自然环境不错,人自然也能够在那里生存。于是,明时老祖公带上妻儿来到大水溪开荒各地,新建了一个村落。从明字辈至我的孙子辈克字辈,至今已历十世。明时老祖公去世之后,葬在祖坟山最高处。明时老人之妻子明时夫人我的老祖母,随一房儿孙又迁至洪坪村一个叫老云冲的小湾里定居,死后葬在老云冲屋后。祖坟山除了安葬了我的老祖公明时老人,我的祖父葬在那里,我的生母也葬在那里。葬在那里的还有咱老周家数十位没有碑不知名不知辈的先人。有墓碑的只有明时老人等少数宗祖,明时老祖宗的墓被细凿的方条青石围起超过人高,外人以为这般豪华的墓葬里一定陪葬得有金银珠宝,所以被盗贼光顾过多次。我的祖父本来不想安葬于祖坟山的,他老先生在生前就自己看好了一个墓地,是一个可以俯瞰全寨的一个山坳。可惜祖父去世的1976年正月间,山乡的雪下得忒大,没过膝盖,那块被祖父看好的墓地根本上去不了,就是从寨子到祖坟山那一段,也是步履维艰,寸步难行。动用了全寨的青壮年,才好不容易把祖父的棺椁抬到祖坟山,一锄头下去,是雪,挖不到泥土,又一锄下去,还是雪。帮忙的群众只好用白雪把棺椁草草掩埋了一下,三天之后圆坟时,棺椁上下左右前后都还尽是白雪。那场雪是那么令人印象深刻,虽然过去了数十年,却仍让人记忆犹新。
而像我的祖母,我的老父亲,我的继母,还有数位先人,无福与我的那些家祖们聚于祖坟山。他们安息于村落的四面八方,最远最高的可能是我的祖母,被安葬于冠子洞那里,可以纵观黄牯山雄姿和黄牯山下一众村落。每年清明时节,在祖母墓地放几挂炮仗,四邻八寨都听闻得到。
明清时忏悔的也正是基于此。从家里到祖母的坟地大约有两公里,几乎全部是上坡,原来耕种的路和砍柴的路早已荒芜,但由于墓地里安葬的是我的祖母,所以这祖坟我们每年两个以上的劳力,花费三个多小时砍伐路障植株,而就在祖母侧对面一个名叫大董的坡上的那三祖坟却多年未再造访。那三祖坟埋葬的是我老周家的一辈先人,三兄弟。那个年月,匪患肆虐,为保家族平安,这三兄弟日夜驻守大董高山之巅,瞭望着进寨之路,保障着大水溪一寨平安。听父亲说,由于长期没有吃到食盐,浑身酸软无力。这一天,土匪真的来偷袭,三兄弟与土匪奋勇搏斗,在杀伤了一些土匪之后,却终因体力不支,被土匪杀害于大董,土匪受伤严重,也没再进犯村落。家人们把这三兄弟就地安葬于大董。
这是几个于家有恩之人啊!
我们没有忘却他们,却在每年的清明时节与他们擦肩而过,二十多年间,居然没有去给几位先人扫墓祭祀。想必,那几祖坟早已成了荒冢。
这成了我们心里的一个结。
我纳闷的还有既然土匪横行,为什么那几头先前放在大水溪的牛没被人赶走。
每到清明时节,我心里惴惴不安着。我有几年曾经想过,没有他们的守护,土匪可能早已血洗了我们的村庄,村情的发展也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
我明年一定要去给这几位先人扫墓,把他们的坟茔割割草,给他们敬献几束鲜花,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而由这几座坟茔一并想到的,还有一些貌似与我在这个时节这个环境联想起来不太相关的人。是军人,他们出国参战,他们驻守边疆,他们血溅疆场,没能魂归故里。我在和一些军属烈属攀谈中,他们的子嗣们希望三年五年间,能够去给他们的亲人扫扫墓,摆放几束鲜花,表达一下哀思和怀念。逝去的,可是他们的亲人啊!
可是,终究难以成行。
这是一群于国有恩之人啊!
明年,我将带上儿孙们去大董,向三位先祖扫墓,叩谢他们保家之勇。
让这忏悔再深切一年罢。
统筹:刘禹涵
责编:王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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