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光远先生其实并不姓于,他的本名是郁钟正,一九一五年生于上海。
郁家在晚清为上海城大家族。二〇〇二年适逢于光远米寿之年。年底,我约请吉林卫视的“回家”栏目,请于光远重回上海,拍摄他的故乡往事。此次他坐在轮椅上,重回故乡,走进儿时住过的顾家弄。面对镜头,他说:“今天,我坐着轮椅走天下,上海是我总也走不出去的一个城市。那里曾经有我的家,我的少年时光。”从他那里,知道了郁家由盛及衰的故事。
后来,郁钟正改名为于光远。
回到上海,正好赶上于光远母校大同高中九十周年校庆。大同中学的学生可谓人才辈出。参观大同中学校史馆里,于光远一下子看到了查全性的名字。他说,正是查全性在“文革”结束后,一九七七年第一个提出要恢复高考,从而改变许多年轻人的命运。受益者中,当然包括我本人。大同中学校友中,还有丁石孙、钱其琛、钱正英……
于先生常常喜欢自称为“文坛新秀”。见到我,他经常会说:“我这个文坛新秀,还是你给逼出来的。”听他这样说,我颇感满足。
一九九二年华侨出版社找我约稿时,我建议出版一套“金蔷薇随笔文丛”。我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走进史家胡同于家客厅的情景,于光远让我领略了他的健谈,跳跃、流畅不息的思路。我谈了我编辑这套丛书的设想,计划安排的作者有汪曾祺、王蒙、林斤澜、冯骥才、刘心武、王安忆等作家,同时也想请他出山。当听到我说要给他编一本散文集出版时,他瞪大了眼睛,头往后一仰,笑了起来。“我又不是作家,我哪能和他们排在一起?”我反覆阐述我对这套丛书的构想和对随笔的看法,他最终被我说服了,同意编一本,这就是后来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古稀手记》。
出版《古稀手记》时,我为此写一段评点文字:“为送呈胡耀邦阅读,他整理出一段段‘手记’。他谦称不是文坛中人,风格简洁的文字,却呈现出随笔小品的别一类型。他在风雨中奋斗、欢呼、沉默、思考,他无意、也无暇做一个作家,但丰富的人生体验和逻辑色彩,使他在随意写下的短章中,完善他的理性,同时给随笔吹进一股清新的风。”
我的眼中,于光远一直充满跳跃性的思维活力。性情中也常有他人少有的顽皮、风趣,这便使得他的文章于顺其自然之中产生奇妙。写孙女非非的成长记,写自己的吃喝玩乐,写经济现象的方方面面,汽车要大量走进中国就必须修建停车场……
后来,我请于先生写过一本回忆录:《文革中的我》,其中对历史的沉重描述,常常是以一连串的令人苦笑不得的“趣”来表现。这便是他的与众不同,这也是一个精神自由者心灵的写照。
于光远在《文革中的我》对历史的沉重描述,常常是以一连串的令人哭笑不得的“趣”来表现,或者说“黑色幽默”,这是他的回忆录与他人不同的地方。回忆录里,他以《当了一回“胜利者”》为小标题,讲述一个颇为生动有趣的故事。一次,批斗于光远的大会位于木樨地的政法学院召开。于光远只身前往,他接下来这样叙述:
那一天,我去了。进门时要向我收门票。我说不知道要票,也没有人给我什么票。守门的人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票就不能进去!”我对他说:“别人没有票不能,我没有票可还是要进去。”收票的人脾气上来了:“你这个人真不讲理!这个会没有你,难道就开不成吗?”“正是这样,没有我,你们的会就开不成!”我十分有把握地说。那人听我这么说,一时猜不透我的来头,有点儿懵了。于是我问他:“今天你们开的是什么会?”“批斗会。”他回答说。“斗的是谁呀?”我又问。“于光远。”我说:“我就是于光远,没有我,这个会开得成吗?”在一旁围观的人一下就炸了,原来这个“死乞白赖”要进会场的人,就是斗争对象于光远。
那看门人还是不敢相信,叫来了组织斗争会的人。来人说:“是他”,这才算“验明正身”,将我放行。于是,我便以“胜利者”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进去之后,便坐了“喷气式”飞机。
(选自《文革中的我》)
于光远笔下的黑色幽默故事,一直在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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