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第四届陕西“延安文学奖”揭晓,贵州作家王剑平、孔海蓉凭借《“三线”背景下的个体》获特别奖。《“三线”背景下的个体》是中国作协2015年作家定点深入生活项目、贵州省委宣传部文艺作品创作重点扶持项目,原载于《延安文学》2019年第5期。
“三线”建设堪称世界工业史上的奇迹,改变了上百万个中国家庭和几百万中国人的命运,甚至影响了几代人。两位黔籍作家以记录口述的方式,反映“三线”建设的历史面貌,并收集了近千幅旧照片,为一个时代、一个家庭、一个工厂留下珍贵记录。
孔海蓉
甚至不用提问,只做一个倾听者即可
“‘三线’建设已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但‘三线’情怀依旧挥洒不去,印刻在几代‘三线’人的心中。”作者之一、贵州省作协组联部主任孔海蓉回忆,多年前的一天,班上的同学从全国许多地方会聚贵州,虽然物去人非,往日的热闹已不复存在,但当年留在这儿的那些欢笑,那些感伤,却如影随行,那一刻,大家忍不住相拥落泪,抽泣交织着喜怒哀乐。
那时,作为“三线”子弟的她不禁想:难道那些因“三线”而生动的故事、因“三线”而精彩的人生、因“三线”而无悔的岁月,就要悄然流逝?事实上,许多“三线”人都期待一支彩笔描绘“三线”的过去、现在与将来。恰巧,省委宣传部高度重视,希望贵州作为“三线”建设的重要省份,能够有反映这段历史的作品,展示“三线”的精神与贡献。经省作协副主席戴冰建议,于是找了同是“三线”子弟的贵阳市作协副主席王剑平合作。
王剑平与“三线”“厂二代”工人交流
王剑平说,自己作为“三线”子弟,自然乐意这一选题。但实际工作开始后,方觉工作量太大、难度也大,因为昔日的“三线”职工如今四分五裂,一个家庭、一个事件、一个故事……想找准一条线索刨根就底,几乎不可能。再有,一些“三线”老厂,现在仍生产军工产品,机密不可涉及。而且,去一趟老厂,得深入大山丛中,废弃的“三线”老厂有的几十公里,有的几百公里,大多路烂不堪,行车困难……凡此种种,都增加了创作的难度。
走访许多“三线”人员、“厂二代”过程中,王剑平惊异于接触的任何一个采写对象,都有太多的个体故事。这些故事不但反映了“三线”职工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也反映了共和国的艰难历程。“忆昔日生活,‘三线’职工们都有话要说,我们甚至不用提问,只做一个倾听者即可。创业的艰辛、生活的厚重,其饱满的信息含量,都在那些不经意的言说中。”王剑平说。
“三线”厂单身职工宿舍
他表示,相较于原创作计划,突然觉得他们的口述更精彩。于是,便调整创作计划,从而有了现在的《“三线”背景下的个体——解密“三线”历史,再现移民心灵》一书的创作,并收集了近千幅照片。这些照片有深山腹地的工厂遗址照,也有“三线”人生活的老照片,均是一个家庭、一个工厂和一个时代的记录。
“三线”厂遗址上的职工考勤牌
“献了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何为“三线建设”呢?王剑平说,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国际形势演变,周边时局异常严峻。当时,中国的主要工业和国防工业大部分集中于东北、华北地区,一旦爆发战争,这一切必将毁于一旦。没有备战物资及武器供给,战争爆发,只有被动挨打。1964年8月,从备战上考虑,中央作出了“三线”建设决定,并提出“大分散、小集中”的建设方案,要求少数国防尖端项目要“靠山、分散、隐蔽”。其中的“隐蔽”,说的是重要国防尖端项目要藏进山洞。“三线”建设,由此拉开帷幕。
“三线”建设写就了一个时代
他说,伴随“三线”建设,贵州迎来了新中国成立后声势最为浩大的外来移民行动,至1978年,“三线”建设入黔人员,总计超过18万人。因人口集中,工厂周边自然形成了小集市,驻地的农民每年把种植的蔬菜、制作的农副产品等卖给厂里,厂里的商店,也向驻区周边销售日用百货。这种小集市的形成,既改善和方便了相互的生活,也令周边农民的生活有了相对保障,如此,便形成了以工厂为核心的小社会。这个社会虽小,但却独立而完整,时间长了,就连说话也形成了自己独立的语言体系。
1980年代,伴随中国的改革开放,以及冷战趋于缓和,历时近20年的“三线”又被推到了时代的风口浪尖。“靠山、分散、隐蔽”的“三线”建设日显弊端,其因偏僻闭塞、零星分散、交通不便、成本增大而难有发展。特别是企业生产由“军转民”,市场定位、供需信息、人员分流,诸如此类的矛盾
更加突出。于是,“三线”建设作为特殊时期的特殊标本,逐渐走入历史,但其产生的社会影响仍在持续。
“三线”老物件之一
“‘三线’建设写就了世界工业史上的奇迹,它不仅对调整国内国民经济结构,拉动东西部差距产生影响,也对中西部人口分布调整、基础产能开发、基础设施建设,包括基础教育的改变等,都构成了影响。”王剑平表示,必须承认“三线”建设改变了国家命运,也改变了诸多个体和家庭的命运,正如“三线”人当年的口号:“献了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是这一代人为之自豪的光荣使命
“三线”建设基地都有哪些动人故事呢?作为“三线”子弟,王剑平在“作者自述”一章,回忆了当时特殊的“小社会”,以及众多惊心动魄的故事。他说,自己于1966年出生在贵州修文猫跳河四级电站,工地是一个相当完整的世界,工程连队、机关、学校、食堂、商店一应俱全。
“三线”时期建在猫跳河上的水电站
一家七口人搬了若干次家,住过最宽敞的房子,从未超过六十平方米。这些房子极其简陋,黄土筑墙,油毛毡盖顶,雨大时可冲垮墙,风大时能掀翻顶。但这样的环境吓不倒孩子们,大家从小的理想都是:长大后当水电工人。然而,随着人越来越多,单位解决不了子女工作,要吃饭穿衣,只能外出打工当“盲流”。
尽管最终没能当成水电工人,但工地上的那些故事,却永久地刻在了王剑平心里:载满水的消防车从山顶翻滚至山脚,被甩出的驾驶员死了,但全身上下见不着明伤,也不见血,直到工人们第二天在一丛干草堆里捡到一颗完整的人心;小男孩把白砂糖倒入他父亲的骨灰罐里,把骨灰拌着当炒面吃了;老区被一根钢筋从下巴戳进去,又从嘴巴里穿出来……
60年代的水钢“三线”,贵州参加“三线”建设的石阡姑娘在水钢车队前的留影
作为当时的“三线”工人,感受最多的则是生活的艰辛。有人刚到贵州时,因为条件过于艰苦,不久孩子就流掉了;有人身上长了好多虱子,晚上睡觉就把衣服脱下挂起来;有人实在饿得慌,在被褥里偷吃饼干;有人不明真相买了地主婆的东西,被叫去问清来龙去脉;有人吃坏了肚子,农民用滑竿抬着去就医……在他者眼中的“三线”一章中,画家陈启基更是以自己妹妹的故事,讲述了一个“三线”家庭几代人的辛苦生活。
正是这样同甘共苦的经历,培养了“三线”人淳朴而真挚的感情。受访者张明清说,几十年中,大家有过不如意,有过矛盾,有过争吵,但无论在何时何地,彼此永远都是朋友,因为都拥有一个相同名号,它将深深镌刻在大家的心上,抹不去、擦不掉、伴随终身。因为,在“三线”待过的人会觉得,当年一起奋斗的日子,就是一生最值得也最风光的日子。
山洞中的“三线”厂遗址
受访者张明清说,当年从大城市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说心里没有落差是假的,但既来之则安之,当时大家是靠一种信念支撑着,谁不希望自己的祖国强大,那么多工程技术人员组成攻关小组,车间的工人也是精益求精,不断地改进生产技能,照现在的说法就是一种工匠精神和创新精神,几乎每次都很好的完成了任务。正如另一名受访者陈川华所言,“三线”建设都很苦,献出了一代人的青春、终身和子孙,但也是这一代人为之自豪的光荣使命。
撰文摄影: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赵毫
编辑:喻辉 胡蓉
统筹:王迟
编审:王璐瑶
-
无相关信息